编者按

近年来，随着留守儿童数量的增加，越来越多的研究关注到留守儿童的身心健康和各方面发展。值得注意的是，研究发现，小学阶段的许多问题特别是心理健康问题，主要源于幼儿期的亲情缺失。中国教科院和西北师大等七个团队针对甘肃、陕西等六省市3-6岁学前儿童开展了心理健康调查研究。目前，5-6岁群体的测评已完成，涉及非留守幼儿1600多名，留守幼儿1800多名。本系列报道将公布最新调查结果，并围绕着发现的问题展开讨论、提出对策。

这是一个主题为“我爸爸”的活动现场，老师让孩子们装饰一个相框，里面是自己和爸爸的照片，之后再夸一夸爸爸。

圆圆不知道怎么夸自己的爸爸，坐在那儿发呆。我走过去问：“你想夸夸爸爸的什么呢？”圆圆说：“我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爸爸在城里是做什么的？”“爸爸给大学生刷鞋。”“哦，你看我夸夸你的爸爸行不行？圆圆的爸爸你真棒，你给很多大学生刷鞋，让他们能穿上干净的鞋。”“爸爸还干什么呢？”“爸爸还扛很大很大的木头。”“哦，圆圆的爸爸你真能干，你特别有力气，能扛起很大的木头，盖特别好的房子。”……就这样夸一夸，圆圆满意地笑了。

去年10月在陕西一所幼儿园的这段调研经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2015年开始，我们依据《指南》中“健康”的定义，即健康是指人在身体、心理和社会适应方面的良好状态，对4-5岁和5-6岁两个年龄段的孩子，从自我认知、人际交往、亲子关系、情绪状况四个大方面进行了测评。随着近日一组组数据的得出，我们深深感到：“学前的孩子一旦成了留守幼儿，其影响和潜在危机更大。”

    近六成留守幼儿跟母亲分离，有的彼此成了陌生人

调查显示,农村留守幼儿父亲外出打工的占40.9%，母亲独自外出打工的占4.9%，双方都外出打工的占54.2%。把母亲单独外出和父母双方都外出合并计算，占59.1%。也就是说，近六成的留守幼儿跟母亲分离。从留守幼儿父母打工的地点来看，在离家较远的本省其他县或外省市的比例高达80%。

在亲子交流状况方面，亲子一周通话一次的占76.2%，一个月通一次话的占16.3%，三个月以上通一次话的占7.5%。尽管长时间不通话的比例不多，但有2.4%的孩子和父母一两年都没通过一次话。相对于通话次数，亲子见面次数就更少了。三个月到半年能见面的情况占比31.1%，还有23.7%的孩子一年及以上才能见一次父母，更有2.6%的孩子一年以上没跟父母见面，彼此成了陌生人。

在与留守幼儿监护人交流的过程中，爷爷奶奶普遍反映，孩子跟爸爸妈妈不亲，不愿意通话，常常拿起电话，叫一声爸爸妈妈，马上就放下电话跑了，不愿意再交流了。有时父母回来后，孩子躲在爷爷奶奶背后，不愿跟父母亲近。父母都快走了，孩子才到跟前亲热一下，刚刚彼此熟悉，父母又匆忙离去。孩子对父母的依恋感情一次又一次地遭受挫折。

我们发现，留守幼儿监护人教育背景和家庭收入总体偏低，对幼儿成长不利。农村留守幼儿72.9%是由祖父母监护照料的，而91.3%的非留守幼儿母亲是主要照料者。而且，四成多的留守幼儿主要照料者是小学及以下学历，低于非留守幼儿近35个百分点。留守幼儿的家庭经济状况总体上也低于非留守幼儿。以往研究的相关分析已经显示，幼儿的发展与主要照料者教育背景直接正相关，再加上家庭经济状况不利，可以预知，留守幼儿的发展状况会受到影响。

    留守幼儿深受负面情绪困扰，却不会说出原因

我们从幼儿认识自己、认识父母两个主要方面，考查了幼儿社会认知的发展水平，从幼儿在情境事件中达成目标、相互协商、共同合作等主要方面，考查了幼儿的交往水平。结果发现，留守幼儿无论在各个分项目上还是在总分上，都低于非留守幼儿。也许从绝对值上看两个群体的差别并不悬殊，但这种差异足以提示我们，要关注对留守幼儿社会认知和交往能力的培养，增强幼儿的积极自我认识和归属感，进而增强幼儿的自信心和自我认同感。同时，为幼儿提供更多同伴交往的机会，体验和学习必要的交往技能，建立更加积极的同伴关系。在亲情缺失的情况下，积极温暖的同伴关系有助于幼儿的心理健康和快乐生活。

此外，我们还重点从识别常见的情绪特别是负面情绪、知道并能说出产生情绪的原因、能够想办法应对情绪的困扰等几个方面，考查了幼儿的情绪识别与应对能力。结果发现，留守幼儿的得分也都低于非留守幼儿。留守幼儿亲情缺失的生活状况本身就容易使其产生负面情绪的困扰，如果不能识别，不愿意也不会说出原因，缺乏应对的方法和能力，负面情绪的困扰长期无法消减和解除，留守幼儿的心理健康就会出现问题，对其今后的心理健康和幸福生活也会产生消极影响。因此，有针对性地发展留守幼儿的情绪识别与情绪调节能力非常重要。

    很多留守幼儿对父母冷漠无视，出现四种问题倾向

亲子关系是影响幼儿情感和社会性健康发展的重要人际关系。我们在研究中通过“我和爸爸妈妈的故事”主题绘画投射法，了解留守幼儿的亲子关系状况，同时考查幼儿的语言表达水平。研究发现，由于没有稳定的依恋对象，留守幼儿画的多是别人而非父母，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孩子画面中没有人物。在画面中有父母的留守幼儿中，从画面布局和幼儿的讲述可以了解到，留守幼儿与父母的关联性明显少于非留守幼儿，留守幼儿与父母紧密接触的数量少，能回忆出和父母一起做事的幼儿更少，很多留守幼儿已经不记得跟父母在一起做的事情了。

从孩子绘画和讲述时的表情和行为中，我们还发现，留守幼儿对爸爸妈妈冷漠无视的比较多，恨爸爸妈妈、不喜欢爸爸妈妈的比例高于非留守幼儿，伤心的更多一些。曾有学者的相关研究指出：留守儿童对父母的冷漠无视比消极情绪的潜在危险更大。此外，在故事绘画与讲述的综合性评价中，除了人物的丰富性留守幼儿比非留守幼儿略高些外，在事物的丰富性、情节的复杂性和逻辑性方面，留守幼儿都低于非留守幼儿，这表明留守幼儿的语言发展水平和表达表现能力也需要关注和加强。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我们通过三个故事情境谈话和46个题目的教师评定，重点考查幼儿在孤独感、焦虑感、退缩性、攻击性四个方面的倾向。测评结果表明，在四个方面问题倾向的得分上，留守幼儿都明显高于非留守幼儿，这说明尽管孩子们很小，但已经出现了问题倾向的明显警示。可见，针对留守幼儿可能出现的问题，在幼儿园教育活动中进行适宜的预防性干预和积极正向的引导与鼓励十分必要。

（作者刘占兰，系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

《中国教育报》2017年01月15日第1版